徐汇康健地区,在浦北路和虹漕南路路口有一个狭长的店面,它就像是倚靠墙壁搭出的连廊,非常不起眼。但附近的居民都知道,桂花飘香的季节,就可以来买糖炒栗子了。
冬天,在摊位上守着的张阿姨熟练地称着栗子,基本上能一把准。旁边坐着的小伙子是她家亲戚,管着轰隆隆的炒货机器。
店面是张阿姨的儿子租下的,“大概有十几年了”。这里算是一家分店,他们家的“家族产业”是炒货,在杨浦区的总店店面很大。
“这边店面太小了,只能卖栗子。”栗子属于“季节限定”,无法想象夏天捧着一包热乎乎栗子的场面,那漫长的夏季怎么办?
这种回答就是不食上海烟火,夏休这种事只有当初拥有自己门面的上海面馆老板才敢做,而且最多也只敢半个月。
“房租太贵了。”张阿姨不清楚房租的确切价格,倒是这个店面的合伙人小赵透露了一二,从他模棱两可的回答中,大概可以推测出这么小一个门面要万把块房租。
小赵和张阿姨家是珠联璧合,他的主营业务是冷饮批发,在附近的菜场里有个门面。“我就想找一家这样的店合作(拼)。”
每到三月份,糖炒栗子的机器搬走,冷柜搬了过来,5支八折的批发价拥有一群老客户,而他们很可能在两个月前刚在这个摊位上买下一包栗子。
这样的冬夏拼小店往往开在成熟的居民社区,做的是熟客生意,店面几无装修可言,这样才能迅速“变身”,甚至可以简单粗暴到“挂羊头卖狗肉”。
卖西瓜的姑娘说,她是向“小施羊绒”租的店铺,一年租4、5个月。等到西瓜下市后,她就出门打工。
大品牌如鄂尔多斯,一年四季都卖服装。“(但)我没有这个门路。”小施解释了为什么不做夏季服装的原因。
9月的上海,暑热未消,羊绒生意还淡,但西瓜已经卖不掉了,小施必须来守店。店空着就是白白浪费房租。
小施在黄家阙路开店已有10年。之前她在别处卖羊绒衫,夏天也是和卖西瓜的“拼盘”。这里是她先租下的店面,所以店招就是“小施羊绒”,夏天,只是额外再挂个横幅“南汇8424”。
小彭是从朋友那里接手了这家店。朋友之前在马路对面开水果店。搬到这里来之后,只卖西瓜。“因为开水果店还要雇人、进各种货,还不怎么挣钱。”
每年4月底到5月左右,店里开始卖西瓜。等到本地瓜下市后,8月卖外地瓜。到了秋天,开始卖红薯,生红薯、烤红薯,再加点红薯干、瓜子、花生。
小彭20岁不到就来上海了,已待近20年。他早期在徽宁路菜场卖炒货,那时候他就注意到菜场附近有“季节性”的开店模式了,“冬天卖羊绒,夏天卖冷饮”。
“冬天红薯夏天西瓜”生意最好的时候,是几年前小红书做的慢闪店活动。“人从店门口排到那边的店,队伍老长。”活动除了送红薯,还送勺子。“听说那个勺子网上都可以卖100多块啊,我不知道是什么勺子。”
“现在真的是很难啊”,小彭先后说了两遍这话。每月的收入仅够支付店租和基本生活开销。他想着龙年可能会退掉这家店。
只在清晨到10点,像寄居蟹一样,占据了某个餐饮店的一角而后消失的早饭摊,可以算是上海共享经济最早和最忠实的实践者。
毕竟,几块钱的、限定时间的生意,在“路边摆摊”时代过去后,无论如何都撑不起上海的店租,而铺面租金可能是上海餐饮最重要的成本构成。
当然,这样附属于店面的拼法没有很多话语权。店面开开败败,变化很多,当米粉店关门,换上一家装修精致的小店时,大饼卷万物的早餐摊也不见了踪影,应该是新店主没有给它一张拼盘的号码牌。
而在牛肉面店装修的时候,煎饼果子早餐铺也无处可摆,让附近的上班族一度担心再也无法在牛肉面店门口吃到山东煎饼。幸好,当店面装修好之后,煎饼摊又回来了,可能,在多年的合作中,双方已拼出了交情。
早晚拼的经典模式,在上海变成“咖啡之城”后又有了新的注解——早C晚A。一家店,早上给上海人血管里注入咖啡,晚上注入酒精。
从店门口看,这个门店像是分开的两家店。但是走进店里,会发现卖咖啡的“库迪”是嵌在卖包子的“李与白”中。
原先这里曾是好德便利店。好德关门后,徐子张找到了这里,最先是想做“李与白”包子铺加盟店生意。
拼上库迪咖啡,理由很简单,“房租贵嘛”。这家店的房租要好几万,“(房租)压力可能太大了,想做两个(品牌)”。
徐子张也考虑过拼别的品牌,比如奶茶店。但是他想加盟的“霸王茶姬”实在太火,“(生意)太好,第一批50个名额放出来,全部都抢光了。”
于是,他选择了自己已经加盟过的库迪咖啡。2023年4月,他在长宁大融城开过一家库迪,“收益还行”。
“我先去和‘李与白’讲我这边开个‘库迪’可以伐?再和‘库迪’说,我把‘库迪’开在‘李与白’里面可以伐?”
“还要和房东讲,我一个门面做两个店,可不可以。还要和食药监说。而且你这两个店,还得是一个营业执照。如果是两个老板,到时候出问题,风险谁担?那肯定是找营业执照上对应的法人。”
开张后的半年里,徐子张还在亏钱。他将房租的30%算在咖啡店头上,70%算在包子铺头上。咖啡店雇了2个人,包子店雇了5个人。
“徐家汇那边开了一家‘李与白’,他们是一家子(运营)的。如果说养家糊口,不说大富大贵,那家店基本上还可以(做到)。”
从南向北走,依次会看到墓地销售、杂粮煎饼、鲜花、体彩、牛奶、啤酒饮料、福利彩票。进店之后,还能看到烟酒销售,货架上放着熟泡面、洗发水、洗洁精、牙膏。
早年间上海烟纸店就会随时代变化增减SKU,它贴近的是周围居民的需求。公用电话从有到无,铁丝杆上从海飞丝洗发水到乐事薯片,都是适应时代和居民需求的改动。而这些烟纸店,大多是夫妻店,很多时候都是“前铺后住”。
老板金利今年65岁了,他在黄家阙路上开店“靠廿年”了。他们一家就住在隔壁的公房。住的一通间是自己买下的,开店的房子是借的,一个月9000元左右的房租。
最开始,金利盘下这个门面,开的是花店和小饭店。后来由于油烟问题,大约7年前小饭店改成了杂货店。
花店是20年前开店之初就有的。“阿拉先卖花,接下来人家居民需要香烛,就拿点香烛。人家买了花,假如上坟去,要买啥,就再(进货),比如清明节的纸房子。”
至于店门口那张“墓地福位”,也是别人找过来“摆着做做广告”的。“假如有生意,人家给点介绍费。”就像我们曾写过的,面对地推上门,小店通常怀着“譬如勿是”的心态,尝试做做。
后来,金利又想到可以再卖点常温牛奶、酸奶。整箱奶制品属于重物,离家越近,提回家越省力,来买的大多是附近居民。
最早开小饭店的时候,这个档口是借给别人卖煎饼的。后来,卖煎饼的人回老家带孙子了。但附近居民总是问“他什么时候来,我们吃惯了”。
刘书萍想着,干脆自己来做吧。“原先卖饼的人忙不过来,缺香菜啊,去买葱啊,去上厕所啊,别人来买,没人摊,我就帮他忙。就这样,慢慢我就会了。”
每天早上3点,金利起床炸油条、磨豆浆。5点,刘书萍起床开始为煎饼摊做准备,一直到近10点,客人少了她才摊上一个自己吃几口。中午,刘书萍有空会眯一会儿。金利就在店里的躺椅上休息,同时看店。下午有时要进货。烟杂店要到晚上10点左右关门,店里一直需要人看着。
一家人就是这么轮流休息的,金利感叹道:“诶,辛苦,做点小生意,也没什么钱赚,就是维持生计。”
心怡烟杂店建筑面积约50平方米,实际面积30多平方米。金利自家的房子也是这样一通间,面积小,“除了床,都没地儿吃饭”。所以借的店面,其实也是生活空间的拓展,像是家里的客堂间,一家人平常吃饭也在这里。
心怡烟杂店丰富业态构成的“六拼店”,其实也是挣生活,是面对互联网时代,面对空间变化、城市变化,要生存下去所做的努力。
“阿拉格店不容易,靠廿年做下来了。蹲在此地附近,再比我们老的,基本上没了。不是说(这么老的)店没,就能够一直坚持到现在的,一家人做到底,这几乎是没的。”
“原来这条街上,讲难听点,马路上走人,人贴人。现在,此地块周边房子都动迁脱了,马路上看不到什么人了,冷清了。格种情况下,阿拉随便啥做点,能支撑支撑房钿。”
所谓上海小店拼多多,拼得多,其实也是普通人的生活韧劲,是面对时间空间的诸多变化,所寻到的生存之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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